女人和男人能聊些什么呢?引淑记事的早,家里房间又有限,记忆中母亲和继父总是在短暂调笑完之后亲热一番,然后他就有了一个个妹弟。
是的,他很早就知道妹弟们和自己是怎么来的了,作为家里最年长的男孩,他还曾经给继父接过生,无论如何,这种场面对一个未出阁的男孩来说还是有些超过了,可事出紧急,继父生四妹时早产,来不及请产公,母亲又不在家,就只好由他这个长子来主持操办,指挥乱成一团的妹弟烧水递剪刀,兵荒马乱的完成了那次艰难的接生。
即便是已经生过两个孩子,继父那一胎也生的不甚顺畅,修养了整整两个月,这期间也都是他在照顾月子。他在少年时期就过早的领略到了男人产子的艰辛与危险,却还是在被卖去冲喜的时候沉默的接受了继父对他的一切安排,前妻家给了不少钱,能够让二妹读书,也能够给弟弟攒一笔嫁妆。男人嘛,不管嫁的女人是好是歹,总是要经历这么一场的。
听从公公的安排为前妻家传宗接代,努力怀上了孕,又在牛棚里艰难的生了下来,为了活命跟着灵媒来异界相亲,在胡蝶同意后带着女儿背井离乡没名没分的跟着她。好像他从来没什么机会和谁好好的聊过天,包括陈家夫郎,他们也只不过是因为交易建立的临时买卖方关系,其实陈家夫郎很是看不上他的寡言少语,还吐槽过女人都不爱他这种没趣的男人,回想起来,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忙忙碌碌,甚至连个闺中好友都没有。
这就是他孤苦无依忙忙碌碌的前半生,从母家到妻家,半刻也不得闲,到头来回看起来,唯一留下的属于自己的,大概只剩妮妮,这个与他血脉相融的孩子。只是他尽了全力也没能把她照顾好,一个死了妻主的寡夫,受不住妻家的财产,也找不到能做的工作,妮妮比同龄的孩子瘦弱矮小许多,不爱笑不爱说话(恐怕是苦得笑不出来),还怕生得很,只有见了胡蝶才那么多话,甚至第一次见面就十分主动的黏上去,胡蝶也并不抗拒妮妮的亲近,就好像她们前世就熟识一般。
“这两天还适应吗?有没有感觉有水土不服,不舒服就说出来,不要自己忍着。”胡蝶坐直了身子,调低了电视音量,把身子往他那边侧了侧,他讲话声音很轻,有时候她听不太清。
心细如发的男人自然注意到了胡蝶的小动作,他垂了垂眸,修长的睫毛半垂着覆盖住一双凤眸大半的阴影,本就是双含情眼,如今因着身侧人的细致温柔,褪去几分麻木,氤氲出几分柔情,终是有了两分年轻人该有的神采。长着一对狐媚子的眉眼,却平白老实得过分,把自己活成了一截干枯枯的木头,女人柔和的语调如同甘霖一般洒落耳畔,湿漉漉洒了一身,直润得枯木逢春。
“一切都好,妮妮和我都很好。”
“嗯,是挺好的,你温柔勤快,妮妮可爱懂事,都是好饱饱。”胡蝶本就是个不吝于夸奖的人,脑子里不知道在天马行空想些什么,听到他的话一时会错了意,直接就十分贴心的替他展开了二人的“好”。
恋人间的调笑与夸赞对普通人来说再平常不过,他们现在又是试探□□往的男女朋友关系,可是可怜的引淑哪里经历过这些,一句话就让他的大脑宕机了十几秒,好半天才缓过神来。她这是,在对他说情话吗?他听过,也知道,只是自身从没经历过而已,所以除了愣神时间长了点,并没有什么其他太有趣的反应外显。
他都已经是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成年男人了,怎么还能用“宝宝”这样的词来称呼,即便是孩童时期,也没人这么黏糊糊的叫过他。应该只是在说妮妮,叔叔阿姨也都很喜欢妮妮,她确实是个懂事又早熟得令人心疼的孩子,如果不是跟着他这种没用的父亲,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辛苦。
“你的事情我有听说过,因为我生病的事情他们对你似乎有些意见,这都是封建迷信,信不得的,我已经和爸妈谈过了,你不要担心。”她的语气和缓,神情平静,并不是在刻意讨谁欢心,只是她认为本应该这样做,在她的眼里,他和她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男人抬起头来,愣愣地盯着她看了许久,被她疑惑的目光回投过来,他才和之前一样乖乖的低下头去。他没想到她连这种事情都会注意到,不,应该说是没想到她会选择维护他,而不是直接把他赶回去。她知道的,他们是异界之人,是靠灵媒的力量才能待在这里,如果她不要他,他和妮妮就只能回那个四处漏风的牛棚,然后饿死在这个冬天。
这样的境遇,他和女儿的命运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掌握在她的手里,只要她想,她什么过分的要求都可以向他提出。可是她没有这么做,她拖着病体还想着带他和妮妮买合身的衣服,帮他一起摘菜收拾桌子,关心他有没有吃饱会不会累,他只是个从没被爱意滋润过甚至从没被尊重过的可怜男人,她这样对他,他无法无动于衷。
“阿姨和叔叔对我已经很好了,您也……很好。”哪里都好,好的都有点不真实了,他都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。他在梦里仍然待在那个从没把他当做家庭成员的家里,忍受着公公的打骂和妻主的厌弃,他被骂最多的的,是一只下不了蛋的公鸡。他不是,他生出了妮妮,他能生女儿,所以以后也还能生出许多宝宝,他不是吃不了苦的娇气男子,不是不下蛋的公鸡。
被发了好人卡的胡蝶正欲戴上小丑面具,想起来自己刚才也这么和他说过,于是匆匆摘下,激动的握住了小可怜红肿的手指。或许和年轻人谈恋爱心态也会变年轻,明明都快三十岁了,她还是在小寡夫这里体会到了学生时期早恋一般的酸甜感受。
她握的有些重了,捏的引淑红肿的指节有些疼,但他咬牙硬生生忍住了,还在适应之后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指。她像小孩子一样,窃喜地用指尖轻轻挠他长着茧子的指腹,而他无底线的纵容着这些从未体会过的柔情的小动作。她的手指修长纤细,和他布满冻疮的红肿丑态完全不同,可她就是这么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指,力度大到他逃不开,也根本不想逃。
相握的手指无限拉进了他们的距离,胡蝶是个坐没坐相的,谈起恋爱更是跟没长骨头一样,总爱往人家身上靠,她自己睡着了不知道,可身子自然而然地就像仍然醒着的引淑身上靠了,还十分聪明的选了个最舒服的位置,靠在了他上身唯一有些肉的胸口上,然后满意的大睡特睡。
引淑看着两人仍交握的手指发呆,胸口就被安上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。引淑是长子,从小就带着妹妹弟弟,再加上已经生过了孩子,哄孩子都是哄惯了的,没什么心理障碍的拍着胡蝶的背,想要她睡得更安稳些。
毕竟是自己的女人,以后还要给她生宝宝,完全把她当做孩子是完全不可能的,但不妨碍他用哄孩子睡觉的方式哄她。引淑低垂着眉眼,在她睡着时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注视着她的脸,细腻无暇的脸,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,还有一对英气逼人的浓眉,偏偏脸颊的轮廓又很是柔和,就像她与他对话时轻柔动人的语调,她是一个轻易就能勾得少年们心动的女人,此刻却依偎在一个身材贫瘠高大毫无美感的寡夫怀里。
想到过去遭受的辱骂和嘲讽,说这辈子都不会有女人能看上他这样的男人,说他这样的男人卖到花楼里也只配伺候最下等的客人……一向胆怯温顺的引淑心中竟然升腾起一丝隐秘的畅快来,他收紧了怀抱,把胡蝶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。他没有走投无路被卖进花楼里,还被这样好的女人带回了家,他甚至比那些打压嘲讽他的女人男人们都过得更好,他嘴角微勾笑了起来,发自内心的。
电视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十一点,只要在十二点把她叫醒就好,她还能在他的怀里睡整整一个小时。这里的文字和数字与异界并不相同,只有基本语言相通(口音和部分用语不同,类似方言),不过他本来也不认字,没条件也不会允许让他一个普通人家的男人读书识字。
反倒是叔叔,这两天在厨房时教了他如何识数和读表,他知道这是很有用的东西,全都认认真真记住了,才能在此时派上用场,如果想要长久的留在她的身边,一直待在这个世界,那这些常识都是他必须要掌握的事情,他已经做好了长久学习的心理准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