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爬山（第2页）

江淮看着她的侧脸，好奇道：“你听得懂刚才那个工作人员的方言？”

“嗯，像是远塘那边的口音。”宋清河在远塘待了三年，刚开始也处处不习惯，后来慢慢适应了当地的生活，也能跟着学生们说几句常用的本地话。

远塘县和南城同属S省，两地在省内相距甚远，中间隔着一座座连绵的大山，画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，隔绝开繁华的都市和贫苦的山区。

江淮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，却也从来没去过远塘县，单是从网络上的一些图片，就不难看出那里贫瘠的生活条件，他难以想象，宋清河是怎么在那里待了三年：“当初，怎么想到要去支教的？”

“最开始是因为学校社团的一个志愿者活动。”宋清河顿了顿，“那段时间状态不好。临近毕业，身边的同学要么考研要么找工作，都有自己的目标，只有我还找不到方向。有一天从食堂出来，正好看见他们在招募寒假志愿者，我就去报名了。”

报名志愿者活动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宋清河没说。

那段时间，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江淮。

梦里是他们恋爱时日常甜蜜的某个片段，她沉浸其中，仿佛回到了那个时间。每每醒来，那种心情都会从梦里延续到梦外，她迷迷糊糊地回味无穷，直到意识完全清醒，她才突然反应过来，他们已经分手了。

分手，是两个人从最亲密的我们变成陌生的你我，是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后，是宋清河永远失去了江淮。

她清醒也怔然，从梦里到梦外的巨大落差，一瞬间就让人泪流满面。宋清河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体验，每次都被分手的滋味重新凌虐一遍。

伤害是日复一日的，她在极致的痛苦中迸发出了求生的本能，所以她借着这个志愿者活动的机会逃避了灰暗的现实生活。她必须得逃出去，逃出去才能活下来，否则就会以爱之名沦为行尸走肉，永远陷在自己给自己挖掘的困境中。

“远塘的学校常年都缺人。”宋清河回忆的语气很平淡，“我那时候已经没课了，报名审核一通过，就直接过去了。”

江淮却没办法像她这么平淡。宋清河一笔带过的状态不好，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，那正是他们俩刚分手的时候。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：“在那里，过得怎么样？”

“挺好的。”宋清河嘴角带笑，想了想又说，“刚开始的确有些不适应，但后来慢慢就好了。”

木筏船还漂浮在湖面，水波荡漾，船身也跟着摇晃。

宋清河看着清澈的湖面，突然就很有分享欲：“第一次去的时候，给我的冲击很大。寒假时间短，中间还隔着春节，其实真正待在远塘学校里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。我那时候刚接触山里的那些孩子，对着他们懵懂的眼神总有一种豪情万丈的冲动，你懂吧？”

江淮被她的形容逗笑了一下，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。

宋清河也笑了一下：“我当时真的是抱着‘我要改变这些孩子们的命运’这个想法去的。那时候踌躇满志，觉得自己身负祖国的希望，恨不得一头扎在远塘。所以寒假一结束，我又立刻报名了那一年的西部计划，因为志愿者的经历，我就直接被分配到远塘县中学，正式成了一名支教老师。”

江淮看着宋清河，对这段他没有参与的过去展现出浓厚的兴趣。

宋清河继续说：“我觉得很多人刚去到那个地方，可能都会有那种心情。好像我掌握了绝对的信息差，我可以带给那些孩子一些全新的东西，可以告诉他们山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大不同。你明白那种感觉吗？”

“嗯，我明白。如果是我，应该也会这样想。”江淮点头附和。

“没错！”宋清河眨了眨眼，“可是结果你知道吗？”

江淮的确很好奇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人家山里早就通网了！”宋清河笑得很开心，仿佛又看见当时那个傻眼的自己。

远塘县多是留守儿童，很多中学生都有自己的手机，方便随时和在外务工的父母联络。互联网时代，一部手机可知天下事，自然不需要她这个支教老师去带给他们外面的世界。

江淮也跟着笑：“看来我们对山区都有一些刻板印象。”

宋清河点头：“对，就是刻板印象。我以为自己会成为那些学生的救世主，可结果呢？那些网络热梗他们知道得比我都多。我记得有一次我看见几个学生聚在一起大笑，我走过去问他们在说什么，他们说了一个我没听过的词，然后有一个小男生一脸不屑地嘲讽我‘老师，你大城市来的这个都不知道啊？’”

“学生们会故意为难你吗？”江淮赶紧问。

“那倒没有。”宋清河笑了笑，“他们本性并不坏，只是突然从网络上接受到了爆炸式的信息，但是家长太忙，老师又太少，没有人会去引导他们学会分辨和思考。而且因为教育资源的匮乏，那些学生的基础真的很差，都上中学了连拼音都还没有学明白。”

江淮有点难以想象：“那你会很辛苦吧？”

“有一点吧。”宋清河笑着承认，“慢慢就有了一种无力感，再回想起自己去之前还想着改变他们的命运，可真是无知又傲慢。其实我能做的太少了，我连最简单的拼音都教了他们好长时间。”

江淮没有经历过这个世界的另一面，确实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感觉。

“那个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。”宋清河歪着头看向江淮：“像我这样的人，从小到大成绩都还不错，最后也考上了重点大学，在所处的群体里一直属于佼佼者，应该勉强算得上优秀吧。”

江淮笑了一下：“你一直很优秀。”

宋清河也笑，继续说：“我们这样的人，成长的环境里一直被捧着，难免沾了些傲气，总觉得自己了不得。你别笑——我说真的，我以前真觉得我没准可以改变世界。可离开学校以后呢？在远塘的时候，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，我好像根本没学会怎么当好一个普通人，但其实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