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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道路与魔鬼（第1页）

我爬上了一棵树。

小的时候，我常常爬树并精于此道。但自从上了中学，住进又脏又臭的城市，这项技能就无限期地荒废了。如今，当我在呼呼作响的夜风中抓着粗糙的树皮，用破烂的运动鞋底去试探粗大树干的凹陷处时，只觉得身体各处零件都变得大而笨拙，再也塞不进原先能轻易踩着、抓着借力的地方。体重也在这时凸显了出来，可怜的树干、树枝不住颤抖，树叶也一阵瑟瑟。

当我终于在第二个枝杈间安顿下来的时候，我的双腿已经不住颤抖，掌心、小腿、膝盖都伤痕累累。为什么姐姐留给我的咒符足以挡住子弹，却无法阻止一棵小小的树擦伤我的皮肤？

我心情沉郁地坐在树上。天黑得那么快，没过一会儿，树林里便响起各种令人不安的声音。除了树梢挨蹭、低语之声，还有小动物蹑足在林间游荡的脚步声，潜鸟悠长的悲鸣，以及远处的溪流不紧不慢穿过这片苍茫森林的淙淙声。

我想这里应该是在新罕布什尔的东南面，或者东北面，才会有这么一片广袤的森林。但之前瞥过几眼的美国地图不足以支撑任何不着边际的猜想。

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？我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东进还是西行，南下还是北上。也许我应该北上到缅因州去，看看是否真的有城堡岩这么一个地方存在。或者到加州的好莱坞去，不是为了看看明星，而是瞧瞧菲利普·马洛曾经呆过的地方，因为他是对的——在这个世界上，没有坚韧不拔的心就无法生存。

皱巴巴、湿漉漉的树皮摩擦着我裹住身体的长袍，既说不上舒服，也谈不上暖和。我本担心，这一路的跋涉会弄破姐姐留下的这件衣物，但除了变得又脏又臭之外，黑色长袍竟连一处开线都没有。

我留恋地抚摸着光滑的衣袖，头不舒服地枕在树干上，忍受着爬虫、跳蚤和蚊蝇的袭击，祈祷着今晚梦中能够饱餐一顿、安眠一宿，或者灵光一闪，找到接下来的前进方向。

再不济，我仍可回到吉莉安的家里，过寄人篱下的生活，忍受这个陌生的世界，还有陌生的过客。

可尽管安宁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，我却无论如何无法朝那儿迈进。和冬日战士短兵相接、与九头蛇特工狭路相逢，现在想来全都恍如一梦。但除了感到毛骨悚然之外，我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振奋，是如今死水般的生活中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得的。

我想起剑在手中的感觉，挥剑时手臂的酸楚，脚趾随着踏步重重顶在鞋头的疼痛。当然，还有恐惧，总能够带来肾上腺素的恐惧。神秘博士曾告诉后来成为大兵丹尼的鲁佩特·平克：恐惧是超能力，让人跑得更快、跳得更高、打得更狠，血液和氧气疯狂涌向大脑，让人仿佛拥有变慢时间的魔力。

如果我怀念那种感觉，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是个疯子？

我叹了口气，再一次徒劳地裹紧长袍，试图在急剧降温的夜里留住一丝温暖。我不能回去面对吉莉安。我小的时候曾多么渴望冒险，在别人的布娃娃当公主的时候，我的娃娃一个个都是需要越过高山、涉过大河的勇士。现在，我已有了梦想中的冒险生活，却发现它有着与激动人心同样程度的未知与可怖。

手中突然出现的重量让我低下头去，不知何时，剑已出现在我手中，它发出的光缓缓起伏，好似呼吸。我用手指摸过上面的花纹，感受着剑身的冰冷与坚实。少年时，我渴望手中有一把剑，而现在，剑就在我手中，我看着它，却全然不知所措。

我已有过另一种生活体验，我心想，尽管它面目可憎，我却未必离得开它了。也许这就像是病毒，一旦接触，就会全面感染。

我闭上眼睛，决定让强撑着运转的大脑休息一下。“明天，”我喃喃地说，听众只有静默的树，与飞舞的虫，“明天一醒来，我就要决定往哪边去。”但即使是在此刻，我也相当确定“回到吉莉安的家”不在选项之中，这让我的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，不是恐惧，但也不全是兴奋。我即将踏上征程，没有依靠，但也没有牵挂。世界就在我脚下，往哪走全凭我自己做主。然而在梦中，我并未如预期中那样展开自由的翅膀翱翔，

我在惊惧之中醒来，喘着粗气，差点从树杈上翻身滚落下去。我手里攥着什么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音，当鸟鸣声唤回我的理智时，我注意到了那张不知何时被我抓在手心的纸条——“找到阿尼姆·佐拉”，上面只有这一句话。

“什么？”我从树杈上坐起来，树枝和树叶发出阵阵响声，当我瞪着手中的纸条，用力盯着上面弯曲的笔迹直到视线模糊时，初晨的太阳正透过层林洒下温暖的光芒，灰尘在空中舞动，像是森林中的精灵。

那是姐姐的笔迹，我心想，但其实无法完全确定。我不是笔迹鉴定专家，姐姐也没有使用《福尔摩斯》里经常出现的花体希腊字母e的习惯。

但很可能是她，我曾经的幻听也可能并非幻听。不然的话，这个世界中又会有谁以这种方式给我传信？

“姐姐？艾比盖尔·莫兰！”我捏紧纸条，抓着树干站起来，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搏动，“出来吧！别躲着我，求你了！如果你还活着，就赶紧出来呀！”

一群鸟扑棱棱扇着翅膀从树上起飞，树林中的宁静被我的放声呼喊彻底破坏。

“这一点儿也不好玩，姐姐！”我的手紧紧扣着树皮，用力到手指发痛，“我为你流泪、为你哀悼，要是你根本没死，现在还故意躲着我，你就是个大混蛋！”

无人应答。无论是谁留下纸条塞进我手中，这会儿要么已经离开，要么就是认为躲在暗处看我跳脚更有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