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划破夜空。我转身狂奔,拖鞋拍在瓷砖上的声响在走廊激起回音。推开病房门的瞬间,月光正照在妈妈青白的面庞上,心电监护仪的红灯疯狂闪烁,原本规律的波形变成狰狞的锯齿。
“妈妈!”
我的膝盖撞在铁质床沿,却感觉不到疼。手指触到妈妈的手背,像碰到一块正在融化的冰。那些青紫的针孔在月光下泛着瘀血,仿佛凋谢的紫罗兰。
“快按呼叫铃!”
身后传来姐姐的尖叫。她扑到床尾的动作带翻了输液架,玻璃瓶炸裂的声音和蜂鸣声绞在一起。我这才现自己的手掌正死死压着那个红色按钮,塑料边缘硌进掌心。
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推开我们时,姐姐的指甲正深深掐进我的手臂。她校服上褐色的污渍在月光下显出原形——是干涸的中药汤。我这才想起,最近家里总弥漫着一股中药味。
“家人请先出去。”
半个小时后,一切都归于平静。
妈妈变得更为安静,连呼吸声都似乎被刚刚吓得,不敢轻易扯着嗓子。
我和姐姐如烂泥,瘫在了走廊里的椅子上,彼此沉默,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我们给生吞了。
“姐姐,妈妈不会再有事吧?”我惊魂未定。
“医生刚刚说了,没啥,已经稳定了,让我们放心。”
“医生会不会是在安抚我们,看我们是小孩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姐姐拍了拍我的手,努力挤出一个笑容。我现她的手又变得冰凉。
“对了,你没有看到小章鱼吗?”姐姐突然扭头看向我,随后咧嘴一笑,“你的‘小不点’回来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我心脏狂跳。
“爸爸出差前给我转了钱,说让我去给你买一条小章鱼。”她舔了舔嘴唇,“今天下午我去万达,给你买回来,放在了老地方。”
我又想起了那个夜晚,那个爸爸骂我废物的夜晚,那个爸爸像个疯子般把我最爱的小章鱼宠物扔出了阳台的夜晚,那个让我撕心裂肺的夜晚。
真的不能原谅!我心想。
姐姐看我不说话,身子往后仰,双手垂在了膝盖间,昂着脑袋,喃喃道:“有一年暑假,我回老家,和奶奶睡在一起。她和我说了很多关于爸爸小时候的故事。她说爸爸从小生活在盐城湿地边缘,从未见过海。在他十八岁时,爷爷带他来到了上海,那是他第一次到上海,很兴奋,但却因为不会讲普通话,自卑又惭愧。后来他回来后,就缠着奶奶做一个章鱼给他,那是他在上海长风公园的海洋馆看到的一个玩偶。可是奶奶也没有见过小章鱼,不会做,于是就和太奶奶说。没想到,太奶奶反而见过章鱼,所以找出了碎布头,给爸爸缝制了一个小小的章鱼。”
姐姐叹了一口气,声音沉重:“那个棉花塞得歪歪扭扭的布章鱼,陪伴了爸爸走过了高考和大学,最后孤身一人来到上海展。”
“妈妈说,你喜欢章鱼是遗传了爸爸的孤独。”说完,她再次叹了一口气,很长很长。
良久,姐姐起身,走回了病房。而我想傍晚时那样,坐在冰冷的铁质椅子上,呆呆地看着医院的走廊。似乎什么都在想,又似乎什么都不在想。
后半夜我在陪护椅上假寐。朦胧间感觉有人给我盖毯子,困意中听见姐姐的声音:“爸爸的航班延误了。我明天准备请假,你和我一起请假照顾妈妈吧。。。。。。”
我点点头,又睡了过去。
晨光刺破云层时,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清甜。我睁开眼,姐姐不在病房。病床上,妈妈依然在昏睡。我小心翼翼地走向前,轻轻碰了碰妈妈蜷曲的手指,柔软有温度,一如之前的样子。
q4。。q4。